致施明正先生:
第一次讀完你的〈渴死者〉時,我感到相當震撼,因為我知道一件極其類似的自殺案件。
監獄的替代役是三明治內餡般的存在,我們位階在正職以下,在那些收容人以上。還在熟悉獄中的生態時,收容人可以用各種「說法」讓你對他們的警戒放鬆一些,然後你就被正職管理人罵;而正職管理人也常利用自身權威,讓我們做其實應當是他們業務的事情,比如筆錄或者單獨看守收容人做事。那些理論上來說都是不行的,但實際上總是另外一回事。
在這之中,你會漸漸摸清楚這裡運作的規則,哪些該做,哪些不該做;事實上,在這裡存活的最好方法很簡單:不去多做任何事情。別人交辦什麼就做好,多做一些事情都可能導致你莫名其妙被罵、受懲罰。
你會在這樣的生活中體認到國家機器的存在,而自己成為機械運作的齒輪,不要去想多餘的事情,多想而不能做只會更磨損自己,慢慢變成行屍走肉般的存在,只有最膚淺的笑話與性可以滿足自身。
連我們的生活都是如此,那被管制更嚴格的收容人的生活只有更糟。現代收容人的生活是比以前好很多的,以前連菸都不能抽(當然,那些不知道怎麼進去的菸是另一回事),現在至少能限制一天十根,也能買些小說,甚至是電池驅動的電器,如MP3或Gameboy等消磨時間。即使如此,在你懼怕不小心觸犯禁忌而從此列入黑名單,因此控制自我思想、行動的狀態下,生活沒什麼樂趣,就像軍中的數饅頭度日。只是,從軍是身為男性的原罪,且還有假日能稍微喘口氣;而入獄是因為犯罪,且沒有假日。
那一次自殺案件我並沒有目擊,純粹只是聽別人轉述:在午休時間時,一名獨居房的雜役進入一間輔導室或書房,反鎖,等其他人發現他不見了,以及鎖上的房間時,破門而入,只見他用衣物將自己上吊在門把上。
於是當我讀到:「聽說,他的死法,非常離奇,他在癩痢頭起床外出洗臉刷牙時,脫掉沒褲帶的藍色囚褲,用褲管套在脖子上,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把手中,如蹲如坐,雙腿伸直,屁股離地幾寸,執著而堅毅地把自己吊死。」我不禁心跳加速,那是一種預言,還是殘酷的側寫?
原來四十年前,這樣的自殺便一直存在。
我始終覺得,只要人們在那種狀態下活著,總是有些人會被磨損到逼向死亡。而你絕食而死這件事,不只是要聲援你弟施明德,那五年的監獄生活對你的生命磨損太多了。在那之後,這座島嶼就是巨大的牢籠,你成為魔鬼、成為懦夫,但活著本身還在磨損你,你無從逃脫…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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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原本是投稿三年前的時報文學獎書簡組的,後來沒上。今天好奇去搜尋一下,發現這篇當年竟然有進決選,只是最後並沒得到青睞。
既然也已經無處投稿了,就給這份稿件自由吧,就把它貼上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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