災的預感太過明亮：《鹽水大飯店》觀後感

 

（圖片出自官方粉專）

《鹽水大飯店》是公視台語台首部自製時代劇，一共八集，敘述主角一群人因為參與美麗島事件而逃亡、下獄的過程，是我去年看過覺得相當好的戲劇之一。其實最近幾年，台灣電視劇的成長有目共睹，我有看過的都覺得不錯，只是想到文化部相關預算被砍掉後，可能有好一段時間又要被斷根了，就感慨一下，可能接下來台劇會加速進入黑暗期……

回到我對這齣劇的評價，我必須坦承，我自己對本劇的好評價，有一半原因是我對美麗島事件的理解，尤其當本劇從宣傳時就破題，劇名源自於關在獄中的收容人要用鹽水配飯才能將飯吃下去，因此戲稱監獄叫《鹽水大飯店》時，我們就已經知道這齣劇一定會演到政治犯被人抓去關的部分。尤其本劇在剪接上不斷在過去、現在之間跳躍，一下子回憶主角們過去光亮的時候，一下子來到主角李文欽被人抓到監獄關之後的慘狀，再看到主角在那邊看黨外人士演講，辦讀書會，看黨外雜誌，談雷震，到後來參與美麗島雜誌社，每個人臉上都有光的時候，你就知道，光愈明亮，他們之後面對的黑暗就更大。

另一半評價良好之處，則是在於場景與時代氛圍的營造，本劇取材的主要地點基本上以高雄市區、橋頭為主，我很敬佩他們拍攝中油員工工作的場景，也把八零年代台灣的氛圍，包括哪些人講台語、華語，以及面對擇善固執的人時，大家會怎麼應對，讓人很容易進入那年代，同理主角所在的情境。

這齣劇最動人的地方在於黑暗的時刻。當主角被刑求時，他想起兒時至今好友阿德的提醒，要想著最美麗的事物。他想起自己的戀人阿純，想起父母耕作時的泥濘的土地，想起一路逃亡時幫助他的人，那些餵養、幫助他的一切，在他記憶中都是美的，這令我想哭……

如果真要說這部最大的缺點，我覺得在結尾，一切太過明亮了。被人關這麼久，沒多少人的心可以是明亮的，而台灣往後也還不斷面臨著難關，縱然關關難過關關過，但阻礙之多，仍時常使人挫折。

但我可以理解導演的用意。有時就是要明亮一點，才能讓人對未來有更多期盼。

期盼你也能看一次，我很好奇，如果對台灣民主發展沒這麼熟的人，在看到這齣劇的時候，會有怎樣的評價。

台灣人的國族認同竟然也有經濟價值？讀馬立《電腦人間》（有雷）

最近跟《科奇幻底家》的朋友們一同錄製最新一集podcast，內容就是講主持人馬立的最新兼第一本個人著作《電腦人間》。馬立是中華科幻學會理事長，不僅從事台灣的奇科幻作品研究，也有在自己創作，之前參與不少海穹出版的著作，我也有幸跟他一同在合集中一同出現過，這次他自己出個人第一本小說，當然是要給予大力支持。

這本小說是科幻小說中的次文類「電馭叛客」（cyberpunk），故事基本上是主角是1930年代基隆郡役所的工友，但隨著他被某一位女性碰撞後，他開始發現整個世界似乎出現突兀的地方，他回想不起來自己過去的細節，看見人物瞬間移動，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講話，而漸漸發現，自己似乎身處於虛構的世界裡面……

（以下有雷）

我認為《電腦人間》這部作品確實很特殊，尤其如果你將它放在電馭叛客這個分類下探討時更是如此。首先先論政治部分，這部作品雖是電馭叛客這種科幻次類型，這種作品雖然多少會探討政治，但更多是探討人類的意識、身體、電腦之間的關係，從而詢問「我們用什麼來定義一個人做為人」──當然《電腦人間》基本上到最後也有探討這問題，但主要篇幅其實是探討台灣人的政治認同，這點就相當特殊。雖然我作品看得不算多，但至少在我印象中，探討政治稍微多一點的是《攻殼機動隊》，但政治也並非攻殼的主軸，更別提探討政治最多的《攻殼機動隊2045》老實說評價真的……不怎麼樣。

接下來另一個我認為本作特殊之處，在於「榨取價值」這部分，我們舉過去與當代的兩部經典的電馭叛客作品來比較，無論是《駭客任務》或《電馭叛客：邊緣行者》，主角基本上都是被壓榨的對象，只是壓榨他們的是機器及人工智慧，或是跨國企業的差別而已。

相較來說，本部作品的主角雖然也是有專業技能可以壓榨的程式工程師，但因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核戰而導致全身只剩腦可以用，這時正確壓榨主角的方式應該是繼續操他的腦，讓他用腦袋繼續跑那些程式設計的東西，但相反的，反派鈴木集團則是將主角設定進入虛構的電子世界中，試圖透過特殊的情境，改變主角的認同──換句話說，主角的政治認同某方面而言比他腦中的專業技能更值錢。

當然，故事中是有說明這種設定的緣由，認同之所以有價值，是因為鈴木集團打算發起新的大東亞共榮圈活動，讓自己統領區域的人都能認同自己，他們才能就此獲利，而主角與其他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中被損傷到毫無行為能力、甚至只剩腦的人，就成了他們的實驗對象，他們想用台灣複雜的政治、歷史脈絡，讓人的意識身陷其中，從而改變人認同的關鍵──從血緣，變成理念，也就是公民民族主義。

有趣的是，當主角發現虛擬基隆的一切只是騙局，而自己其實只是桶中大腦，他拋棄了自己的過去，拋棄了自己的身體，而與昂一同奔向未知的未來。當昂問他：「你是誰？」後，最後的答案是：「那麼，我們一起去找答案吧。」這收尾相當漂亮，不過要找到答案其實很困難。因為當主角們拋棄外在定義「我是誰」的所有資訊後，能決定自己是誰的東西，其實是自己的行為。我們決定自己是怎樣的人，因此我們做某些事情、不做某些事情，我們這樣想，我們另做他想……

這某方面而言或許也回應了台灣人的身分，就像主角已經注定沒有原本的肉體，台灣人也陷入地緣政治注定的宿命。但是，我們可以透過自己的行為，決定自己是怎樣的人，從而決定「我是誰」。

最後想引用書中一句話，或許作者早就提示台灣人是怎樣的人了：

「因為身為台灣人，想要自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。」